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八十一章 清醒

關燈
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, 伏媧不知道如今是今夕何夕,她所有一切的感知認識都來自夫君。

她叫明月, 今年二十, 嫁給他已經四年了, 之前受了傷, 身體一直不好,這一點伏媧自己也深有體會,她的身體差到極點了,最初都是被仆人擡出屋子曬太陽的,養了一年多才能起身走路, 斷斷續續折騰著,出門看了看這座城池,五年才逛了一次街。

大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人,每個人都對她很尊敬, 街邊的食物看著奇怪, 店裏的衣服也件件都合她的身。

不過她的日子過的很悠閑, 每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,夫君也時常陪伴左右,身邊沒有一件兒不順心的事, 她想要什麽, 總能以最快速度送到眼前。

夫君說他是這座城池的主人, 所以這裏所有人都很尊敬她,這座城池就叫落月城,代表著她這月亮落在了這兒, 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。

雖說他說這話時甜蜜溫柔,像是情人間的趣味,可伏媧總覺得那一瞬間有種莫名的寒涼襲上心頭。

這裏的人奇怪,夫君奇怪,看見的一切都很奇怪,可她又說不出哪裏奇怪,她沒有見過所謂的“正常”,沒有對比,只是根據感覺覺得奇怪。

天氣晴好,伏媧讓人扶著坐到了花廳裏,周邊開滿了艷艷的花,夫君說那是荷花,他最喜歡,覺得那很像穿一身白衣的她。

不過伏媧本能的不喜歡這種形容評價,她潛意識裏不愛如花兒般嬌弱的自己。

躺在臥榻上,看著湛藍的天空,鳥兒偶爾掠過,她眼底閃過一絲羨慕,她總有種錯覺,自己也能飛,比鳥兒更厲害。

“月兒。”男人低啞的聲音遠遠地傳來,很快便到了近前。

夫君說過,她本來是仙,就是一種很厲害的住在天上的人,但是與他相愛,她下凡來與他做了夫妻,教會他仙法,但後來她卻為了脫離天上而受了傷,成為如今的模樣。

他們為了躲避,便逃到了這處遠離凡世的地方,這裏的村民都很樸實善良,他建立城池,幫他們改善生活,於是成為了城主。

伏媧沒有反駁他的所有話,只是默默把疑惑藏進心裏,因為她每每對比,總覺得比起自由自在的翺翔,成為凡人夫妻這種事,她好像並不熱衷。

溫寂洲擡手,撐起一頂巨大的竹傘,遮在她的頭頂,眼前一片淡淡的青,天空被擋住了。

伏媧勾起蒼白的唇,“夫君,我喜歡曬太陽。”

他立好傘,在她面前蹲下身來,伸手撫摸她冰涼的臉,寵溺的笑了笑,“那就在傘下多坐會兒,別直接曬,等會兒又病了。”

伏媧垂了垂眼睫,罷了,他的決定越來越霸道,說一不二,“好。”

溫寂洲最喜歡她這樣垂眸輕柔的模樣,傾身過來輕吻在她嘴角,一發不可收拾,呼吸微重,側首又深吻住她的唇,一手撫著她的脖頸,另一手將她往自己懷裏帶。

伏媧兩手微微使力抵住,便是這麽點動作已經累的她喘氣,好不容易得出空隙,他的唇在她面頰流連,逐漸有向下的趨勢。

她一手握住他胡亂動作的手,微微擰眉,“夫君,我身體不好。”

對他她有親近,與他若是親密也似乎沒有排斥,只是她不想,說不上來的感覺,只是單純的不想這樣。

身前的人頓住,張嘴輕咬了她精致的下巴一口,跟著低笑,“好,是我太愛月兒了,等你身體好了之後再說。”

說罷將她緊緊抱在懷裏,深深呼吸著她的發香,心裏又飽滿又充實,不禁快慰道:“月兒,你是我的,你是我的女人,獨屬於我。”

伏媧任他抱著,兩手垂下,眼睫搭下來,表情有些出神。

夜間。

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運轉,夢中的情景朦朧難辨,伏媧只看見一片混混的白,有白色微涼的東西飄下來,她接住一塊看,是夫君說過的玉蘭花。

腳下也是一片白,滿天的雪,可她沒覺得冷,倒好像這裏才與她契合似的。

熟悉感竄入腦子裏,她提步往前走,先繞過三顆樹,再前行五十步,轉身,果然看見一個玄衣身影。

沒想到夢中情景跟她潛意識的熟悉一模一樣,伏媧看著那玄衣背影,“你是誰?”

那個人轉過身來,是一張與夫君相似四五分的臉,但他不是,伏媧很篤定。

沈極看著她,眉目沈沈如深海,幾度張口,最終也只是平靜道:“世有沈海,沈海生極數,沈極……便是我。”

她對這番自我介紹並沒有表現出熟悉的樣子,他心尖刺痛發澀,只是不敢耽擱,即刻道:“你記住,你喚作伏媧,不是什麽月兒,他在騙你,這裏是假的,一切都不是真的。”

“他不是你的夫君,你眼睛所看見的一切都是假象,你很強大,伏媧,如果你相信自己,你會掙脫他的束縛,你並非他的傀儡,只要你跳出這個世界去看,你就能夠清醒。”沈極就站在花樹下,一句一句的囑咐,身形也在一點一點消散。

伏媧眼眸盯著他已經消失的雙腿,腳下不自覺向前,久違的心臟疼痛漸漸覆蘇,傳遍全身,她不知道他是誰,只是覺得難過,好像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的極重要的人,他突然出現,可轉瞬又要離別。

“乖,別哭,你是屬於你自己的,你應當自己做選擇,我就在你身邊看著你,陪著你,不要怕。”

她已經沖到了他面前,聞言才驚覺自己竟然落淚了,沈極擡手輕輕拂過她眼角,眼底是疼惜,語氣又極溫柔。

傾身輕輕吻在她額角,“沈……極?”伏媧艱澀的喊他的名字,像是一柄重錘打在腦子裏,所有重要的在意的人都被封存在牢固的箱子裏,用大鎖牢牢鎖住。

“伏媧,我一直在等你,我一直都在你身邊,所以不要怕,這是屬於你的世界,你可以主宰它的力量。”他說完就消失了。

積攢了三百年的力量,不過是為了與她說這幾句話,沈極目光有著她看不懂的沈重和不舍,從今以後,世上再無沈極了。

臉頰還殘留著他不舍的觸感,伏媧擡指,楞楞的看著眼淚,她會哭嗎?

猛地驚醒,她睜著雙眼看著床頂,擡手一摸,果然臉上都是淚。

到底是因為什麽這麽難過,是他永遠消失了嗎?

勉力撐坐起來,身邊溫寂洲的被窩是冷的,從她醒來那一天起,他就以夫妻為名與她睡在同一張床上,只是因為她身體緣故,一直沒有做過什麽。

她赤腳下床,也並不覺得地面冰冷,穿著單衣走向房門,打開門外邊是兩尊傀儡,伏媧看著這兩個白天笑嘻嘻與她玩鬧的丫鬟,此時垂眸閉眼,靜靜的立在門邊,伸出手去觸摸,柔軟有彈性,甚至帶著溫度,可沒有脈搏心跳。

回憶往昔,她有限的記憶裏,從來沒有夜間蘇醒過,這次若非沈極,恐怕也不會醒。

提步出門,她不知道該去哪,也不知要不要尋溫寂洲問個明白,一路上遇見許多白天靈動活躍的仆人,全都閉著眼靜悄悄的立在角落裏,像是一具具沒有靈魂的屍體。

這裏的一切都是假的,眼前所看到的都不是真的,伏媧腦子裏回旋著沈極的話,竟覺得不寒而栗。

根據對這座宅子的了解,她快步往外走,直至最後,不知哪兒來的力氣,跑的越來越快,到了大街上。

與此同時,密室裏,這座法器寶屋的器靈急的團團轉,主人現在正在拿傀儡做實驗,希望能夠達到使伏媧老祖法力全失記憶封存,但不影響身體的程度,他很急切,希望盡早能夠與她徹底在一起,但又絕不想強迫她。

他希望她以後能夠就住在這兒,她的世界裏就只有他,他什麽都能給她,等以後黑域開啟,他與她結合後,就可以帶著素界珠出去,到時候,她安安穩穩的在這個世界生活,等殺了謝安這個滅世者,外界安定了,他每天都會來看她陪伴她,她是他一個人的,不會有任何人能看到她。

但是三百年了,伏媧太聰明,總能很快發現端倪,最長的一次也才十年,她就有覆蘇的跡象。

溫寂洲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試圖改進她的記憶,因為是對她使用,他總是全神貫註小心翼翼,所以總選擇深夜進行,因此有了紕漏讓伏媧跑了。

器靈不敢貿然打攪沈浸中的主人,但是對於伏媧,它又不敢攔,即便她如今虛弱無力,可她是世界頂尖的大能,器靈在她面前有種天生的懼怕。

揚首看著這座城池,伏媧緩緩轉身,大街上隱蔽處站著商販,甚至是門戶裏的一只狗,姑娘懷中的兔子,都是傀儡,她所認知的這座城池,到了夜間竟是這樣的,所有人像是被定身了,跟桌子椅子沒有區別,除了她,竟然沒有一個活人!

不,或許他是。

腳下踉蹌,伏媧蒼白著臉,看著天穹的月,帶著諷刺的一聲笑,“月……那你是真的嗎?”

“這個世界是真的嗎?”

她不知問誰,說完覺得可笑。

但天空中的明月隨她話落而跳脫,世界也開始震動,伏媧一楞,便見天穹猶如海水倒灌一般旋轉,漸漸晃花了眼,一顆明珠耀目,懸在她的掌心。

手握素界珠,這個世界的一切盡在掌握,她能輕易的得知世界任何角落的任何事情,從它誕生起到此刻止。

腦中走馬觀花一般閃過畫面,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三百年了,這三百年間,她總共被改了三十八次記憶,十五次身份,溫寂洲和身邊的傀儡,都陪著她演了一場又一場的可笑戲劇。

這城池是兩百多年前建的,那一次她是城主之女,他是第一高手……

伏媧握緊了明珠,周身染了寒意,眼底層層冰霜,只覺得十足失望。

哈,多麽可笑。

通天門山腳下,謝安驟然清醒,心臟劇烈跳動,腦子裏還殘留著她落淚的模樣,揪痛的他難以安生。

他緩緩站起身來,山風在月色下吹拂,擡眸看向最高的一座山峰,那裏是浮雲山,曾經他們居住的地方。

三百年,伏媧與溫寂洲在素界珠裏世外桃源,而謝安卻是駐紮在通天門山腳下,替她守護門派三百年,甚至是阡洲的凡人。

謝安微微勾起唇,沒辦法,誰讓她在意呢。

三百年來,最初他只是偶爾來,後來魔族叛亂,在阡洲肆虐濫殺無辜,妖族同時暴動攻上通天門,等他處理完魔族,派人安頓好被嚇壞的阡洲凡人,急匆匆趕來時,通天門所有臨字輩幾乎都戰死山門之前。

冰睛鳥和赤冰都在幫忙,謝安事先將身邊能信得過的都派來了,只是還是不夠,臨風臨死前跟他告罪道謝,並將掌門之位暫時傳給他,只求他能保住修真界傳承。

打那起,謝安就紮根在了通天門,魔族被他狠狠整治後,已經被徹底震懾,駐守在阡洲不敢鬧幺蛾子,鬼族和妖族開始四處亂竄,謝安從此後就東奔西跑,沒有一天安穩。

因為自己已經是魔族,謝安並沒有理所當然的做這個掌門,他甚至從沒有進去過山門,只是一直守在山腳下,作為弟子們最堅實的屏障。

每天通天門這靈氣四溢的地方總會引來大批妖魔鬼怪,而除了他,通天門能戰鬥的僅剩臨雲一人,她還身受重傷,每天都在加緊教導弟子,這時候也不分你我,各門派的後輩們都可以來請教她。

謝安隨手將五六只冒出頭的黑魔獸斬殺,血紅長刀斜斜插進地面,靜靜暈著暗光。

這些年,因為伏媧一直沒有現身,所有人都說她已經死了,天要亡修真界,所以一開始就把他們的老祖宗收了。

但謝安不信,就在剛剛,他還夢見她了。

雖然她有些奇怪,似乎很虛弱,但想來是受了傷,可性命無憂。

只是……謝安蹙眉捂著心口,她在哭,不可一世的伏媧老祖竟然在哭。

想到這一點,謝安心頭就難受的緊,到底發生了什麽,她那麽難過,她甚至在害怕,不想讓他走。

一回憶起她對著他不舍的流淚,謝安心裏又酸又澀,“你是否想讓我去救你,可天地之大,我到底去哪裏找你?”

九夜機讓沈極再見伏媧一面,其實是將他的一抹執念投影,隨機附身伏媧身邊某一人,讓他只能看不能說不能做出任何影響。

但誰知伏媧身邊就溫寂洲那一個人,自然,沈極到了溫寂洲身上,三百年,將他所有的行為盡收眼底。

想到如此驕傲的她任人擺布,像玩偶一樣被剝奪自我,沈極就難以忍受。

溫寂洲對她執念太深,他以為這樣就算留住她了,可他還沒意識到,即便是一樣的靈魂一樣的身體,可記憶經歷不一樣了,又怎麽算那個人呢?月兒不是伏媧,只是溫寂洲想要的聽話的一個普通女人罷了。

總有一天,溫寂洲會明白這個道理,到那時,他就會對月兒厭倦了,這個人心有多狠,當他喜歡時不擇手段,不喜歡時自然棄如敝履。

沈極只是執念,他想來想去,積攢了三百年力量,終於在今日,借助謝安這個轉世對伏媧的思念,通過伏媧那根本屬於他的情絲,將兩人的夢牽引,在夢中與伏媧見了最後一面。

提醒她後,屬於沈極的最後一抹思想,也在世上消失了。

但謝安就只能看著這一切,他無法探知沈極與伏媧的對話,所以他即便想做些什麽,也無能為力。

目光望著浮雲山後冉冉升起的金光,那是初生的朝陽,謝安面頰染著金色,眼底也如火燒。

溫寂洲說過三百年,雖然他不懂,可他既然這麽說了,那就是三百年後他們就會出現,無論如何,他都要守好通天門,等她出現,完完整整交還給她。

“嗡——”沈悶的大地聲響,謝安知道這是又地震了。

通天門的山頭有陣法固定,還算安全,弟子們已經習慣了,並不驚慌。

謝安看著遠處天空地面,鋪天蓋地而來的黑壓壓的妖魔鬼怪,再次提起了刀,冰睛鳥清鳴著在上空盤旋,赤冰燃起了第一道防線。

山風鼓起了他的衣袍,經過三百年歷練,他已然面不改色。

一人一刀,他已經這樣站了無數個日夜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